要把报纸的正刊比作正菜的话，那么，副刊就是拼盘。60年代初，我有幸拜访老舍先生，他笑着说：“副刊就是拼盘”！

可不能小看了副刊这份拼盘。台湾作家林黛曼女士，曾经在复旦大学座谈时说：台湾报纸副刊几乎引领了当代文学的发展，高额的奖金和巨大的影响力，使得副刊成为文学青年步入文坛的入门券，台湾很多知名作家几乎都是从报纸副刊起步的。大陆类似的例子也不少。

拼盘除色、香、味外，就是杂、小、快。四时小菜，包罗万象；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浅酌低饮，任君挑选；优哉游哉，其乐无穷。此之谓“杂”。副刊的台柱子往往是包括散文、随笔在内的杂文，应了一个“杂”字，何况，杂文本身也够杂的。所谓“小”，短小精悍，要言不烦，让人能在一两分钟内读完，上当也是一两分钟的事。早先，《人民日报》编辑约我写稿时，总是叮咛：“短些，短些”！他说，《人民日报》副刊，每期至少编发8篇以上的文字稿。想想看，一个版面，除去栏图、插图、照片、尾花、美术作品外，只发8篇，一篇能有多长？《人民日报》的这个硬指标，对我后来办《中国文化报》大有裨益。拼盘要杂，每盘菜就不能太多，所以称“小菜”，惟小才能多，惟多才能杂。再就是“快”了。拼盘总是上在正菜前头，比正菜来得快，慢了煞风景。小菜先行，大菜其后，消消停停，大伙先聊着、喝着。

副刊文章也有三字诀：切、智、趣。“切”就是切中实际，切中时弊，切而不隔，真切动情。像毛泽东形容的那种钝刀子割肉，半天扎不出血来，却位居副刊要津，谁那么傻非去读你呢？“智”就是启人心智，诱发慧根，增长人的聪明才智和创新欲望。“趣”即情趣、美趣、理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涉笔成趣，兴味盎然。副刊面目可憎，干巴巴几条筋，忙得要死，谁理你呢！

对于报纸副刊，历来议论纷纷，或曰，正刊说官话，副刊说人话；或曰，正刊说假话，副刊说真话；正刊说硬话，副刊说软话；正刊照直说，副刊拐弯儿说；正刊明说，副刊暗说；正刊是召唤，副刊是惊醒；正刊战斗，副刊休息……然否？

因时因政因人而异，不能一概而论，但言者无罪，于报人不无启迪，是批评，也是警诫。因时因政因人而异，副刊这份拼盘也不一定都让人流口水。记住，人们吃拼盘，是为了享用色香味俱佳的，开胃润肠的，有点麻酥的，带点刺激的，含有多种微量元素的，大有益于世道人心肌肤健康的，堪称公众美味的精神食粮，尽管它是小菜一碟碟。

副刊的兴与亡，往往受制于杂文的兴时与背时，以及杂文取材的真伪和枪法之虚实。杂文要不就给副刊叫座，要不就给副刊闯祸，《人民日报》的“长短录”，《文艺报》的“文艺茶座”，《北京晚报》的“燕山夜话”，大起大落，天上人间，极尽腾挪跌宕之能事。个中情由，说来话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杂文从总体上讲逐渐趋向准确、犀利和随意，上上下下对于杂文的承受能力也在不断增强，这，也就是今天副刊大行其道，小报满天飞的秘密所在。

美国第三届总统、曾参与起草过《独立宣言》的杰佛逊极而言之：“宁要没有政府的报纸，不要没有报纸的政府”。所以，如何善待杂文和如何张扬杂文，又是办好报纸副刊的关键所在。君不见，纠正党内不正之风，人人喊打贪污腐败，重罚假冒伪劣，葆青春，抗衰老，健身，美容，拉眼皮，抽脂肪，扶老携幼，吃香喝辣，改天换地，享受生活，公众多么喜爱杂文，杂文又如何深入人心！

《易》载：“天才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又载：“物相杂，故曰文”。既要有统一意志，又要有七嘴八舌，“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我曾坦言，杂文是匕首投枪，刺敌之咽喉；杂文也是一颗银针、一个火罐儿，扎针治病，拔罐儿排毒，涔然汗出，霍然病除，哪怕去不了根儿，通通气，败败火，出一身冷汗，岂不也好？

（文/阎纲，马秀山摘《人民日报》2009年8月8日第8版）

相关链接：《燕山夜话》（马南邨著 作家出版社2000年版，数字为页码）摘录：

无论做什么样的领导工作或科学研究工作，既要有专门是学问，又要有广博是知识。前者应以后者为基础。

    专门是学问虽然不容易掌握，但是只要有相当是条件，在较短时间内，如果努力学习，深入钻研，就可能有些成就。而广博的知识，包括各种实际经验，则不是短时间所能得到，必须经过长年累月才能打下相当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要研究一些专门问题也就比较容易了。-9

旧时代知名的学者，程度不等地都可以说是杂家。-10

宋代岭南的大学者何坦，主张“交朋友必择胜己者，讲贯切磋，益也”。这就是说，要欢迎朋友比自己强，这对自己有好处，因为可以向他学习，提高自己。-47

有若干问题往往看得太严重了反而无法解决，也许无意中很随便就解决了问题。尤其是对“文章”的高深观念要根本改变。与其神气十足地“写文章”，不如普普通通地说“写话”更好。

要知道，越是大文章、长文章越好写。如果你能够把小文章、短文章写好，那末，写大文章、长文章就不成什么问题了。而小文章、短文章则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写的。关键只在于你要把问题想清楚，然后就照说话那样写出来。

做文章的一个秘密，就是在写作之前要“属思”，即运用思考，把文章的中心思想和它的每一个论点与论据，以及表述的方法、层次安排等等都尽量考虑成熟，可以断定，任何一个思想正确和健康的人，决不会因为想文章而致于误事的！-163、164、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