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文主义遇到算法

2019-02-19 17:06:3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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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导医机器人 (图源:东方IC)

以色列青年历史学者尤瓦尔·赫拉利的《未来简史》一书,以其通俗易懂、有趣、深刻且引人思考的独特魅力,让历史学获得了不同凡响的声誉。作者以前所未有的思考方式,将人类的未来命运纳入历史学的视野;同时通过对人类文明鸟瞰的方式,以一种宏大跨界思维方式勾勒了人类文明的过去、现在以及可能面对的未来,体现了历史学关怀人类命运的深厚人文情怀与历史理性。作者对近现代以来兴起的“人文主义”的反思,对“算法”、大数据可能带来的人类生存境遇颠覆性的改变的反思,都足以引起所有人文社会科学工作者的高度关注。

理性看待科技人文主义

赫拉利认为,传统农业社会里发展出的以人为中心的思想类型,被称为“人文主义”。这种人文主义主要有三种类型:正统的人文主义或自由的人文主义、社会人文主义与进化的人文主义。未来将会出现“科技人文主义”,它与数据主义一道共同构成新的科技宗教。这种宗教仍然认为“人类是造物的巅峰之作,也坚守许多传统的人文主义的价值观”。

在赫拉利看来,7万年前,认知革命改变了智人的心智,让原本毫不重要的智人成为世界的统治者。未来的第二次认知革命,则可能会让人类接触到目前还难以想象的新领域,成为整个星系的主人。而科技人文主义取代自由人文主义后,医学也越来越着重于让健康的人升级。不过,作者也担心,新科技人文主义让人的身体与大脑都升级了,却有可能在这一过程中让人失去“心智”。因此,“科技人文主义到最后可能反而会造成人类的降级”,让人类成为社会机器里的小齿轮。赫拉利进而指出了“科技人文主义”可能面临无解的两难问题:“人的意志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东西,同时人类正在开发能够控制、重新设计意志的科技。”但是,一旦这种控制成真,则“过去神圣的人类就会成为另外一种设计品,反而让科技人文主义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要我们仍然相信人类的意志和经验是权威和意义的本源,就永远无法处理和这些科技的关系”。

赫拉利所讨论的问题,恰恰从一个侧面表明,重视与发展科学技术,是社会主义社会责无旁贷的责任,也是社会主义建设获得成功的必要保证。不过,我们也应该清醒地注意到,当赫拉利讨论诸如自由意志、灵魂等人文概念时,过于相信科学实证路径的有效性,忽视了这些人文概念的人为设定的特点,也忽视了人类社会制度的力量,以及想象故事所具有的历史进步意义。因此,赫拉利这一判断显然是有问题的。对于人类的制度建构而言,自由、人权等概念的发明,并不是基于人的生物基础或生理机制,而是出于一种道德的和社会的理想。这些概念不必在生物学上去寻找基础。如果按照这一方式思考,美、善等一系列观念都是虚假的、无用的,那将走向彻底的历史虚无主义,把人类文明引向深渊。

“算法”横行

《未来简史》将“算法”作为当代科学技术活动所共有的一种思维方式,并上升到一种具有哲学普遍性的思维方式。只有掌握“算法”的少数精英才能成为最为重要的人类。赫拉利预言,这将重新回到少数英雄创造历史、控制历史的时代。

由此,我们必须理解,何为“算法”?简洁地说:“算法指的是进行计算、解决问题、做出决定的一套有条理的步骤。”因此,“算法”这个词并不是单指某次计算,而更强调计算时采用的方法。广而言之,动物猎食、人的交往甚至植物的生长,都可以被转换成动机、目标与结果的逻辑程序和“算法”。可以这样说:“算法”将会把一切事情置于一个可以逻辑化的理性程序之中,从而可以用计算机来加以规范化处理。总之,具有生命特征的生物达成目标或目的的过程,经过现代微分式的分析找出其中带有普遍性步骤的感情、知觉活动过程,都可以还原为“算法”而加以理解。

随着机器学习和人工神经网络的兴起,越来越多的“算法”会独立进化、自我改进、从自己的错误中学习。“最早的种子算法或许是由人类开发的,但随着算法逐渐发展,就会走出自己的路,前往人类未曾踏足之地,而且人类也无力追寻。”不过,如果把无意识的行为也归入“算法”,则“算法”就由可理解的一个理性概念变成了一个具有神秘主义特征的万能概念了,这样一来将会消解“算法”概念的确定意义。

“对数据主义提出批判”

数据主义是由两大科学思潮汇聚而成的,一是达尔文的生物进化思想引发出来的生命科学,在生命科学看来,生物体都是算法。二是“图灵机”所发展出来的电子算法。信息科学家已经写出越来越复杂的电子算法。未来社会的数据量太大,人脑无法处理,只能交给计算机来处理。这样一来,人的价值就会跌落。而数据主义认为: 数据主义者连接越来越多的媒介,产生和使用越来越多的信息,让数据流量最大化;把一切接到系统,就连不想连入的异端也不能例外。

在生存意义方面,如果人有体验而不分享,这种体验似乎就没有价值。因为,未来的人类不需要从内心找到意义,而是将自己所做的事情、所感受到的体验记录下来,再连接到整个大数据流之中,接着算法就会找出体验的意义了。“在18世纪,人文主义从以神为中心的世界观走向以人为中心,把神推到了一旁。而在21世纪,数据主义则可能从以人为中心走向以数据为中心,把人推到一边。”

赫拉利虽然描述了数据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价值取向,也为21世纪的哲学提出了一个新的目标或任务,即对数据主义的批判。他说:“要对数据主义提出批判,可能不仅是21世纪最大的科学挑战,更是最急迫的政治和经济议题。”他本人对人类的前景不持乐观的态度,他说:“就算数据主义有错,生物不只是算法,也不一定阻止数据主义接管世界。”而一旦数据主义接管世界,在开始阶段,数据主义可能会让人文主义加速追求健康、幸福和力量,甚至为了获得永生、幸福,让人化身为神。但是,一旦数据主义全面接管人类事务,把一切都交给“算法”之后,人文主义就会惨遭淘汰。“一旦万物互联网开始运作,人类就有可能从设计者降级成芯片,再降成数据,最后在数据的洪流中溶解分散,如同滚滚洪流中的一块泥土。”更进一步,一旦人类对网络也不再能发挥功能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不是造物的巅峰,“人类也只会成为宇宙数据流里的一片小小涟漪”。赫拉利对人类前景持如此悲观主义的态度,我们不一定要赞同,但可以从中获得启示,努力防止科技发展对人类自身所造成的“异化”。

勇于反思和想象

赫拉利在《未来简史》的最后部分提出了三项信息以及三个问题,值得人文学者认真思考。

三项信息是:科学正逐渐聚合于一个无所不包的教条,也就是认为所有生物都是算法,而生命则进行数据处理;智能正与意识脱钩;无意识但具备高度智能的算法,可能很快就会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

对此,笔者有一个疑问:微观粒子的物理学是否也纳入了赫拉利所说的科学教条之中?如果微观粒子不能统一在“算法”之中,特别是暗特质、暗能量的世界不能用“算法”来处理的时候,人类是否在科学领域还可以有新的突破?

三个关键问题是:生物真的只是算法,而生命也真的只是进行数据处理吗?智能和意识,究竟哪一个才更有价值?等到无意识但具备高度智能的算法比我们更了解我们自己时,社会、政治和日常生活将会有什么变化?

对于上述三个问题中的第三个问题,也许我们现在不仅不能回答,甚至也无法想象。这可以借助于科幻小说帮助我们来想象性地猜测这一问题的答案。也许,刘慈欣在《三体》中展开的一些描写,能够激发我们更多的想象。

(吴根友,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武汉大学哲学学院院长)

责编:刘思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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